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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1

1438年5月的某一天，亚瑟·柯克兰在伦敦塔里的一处牢房里苏醒。他抬起头，墙上那扇高而窄的小窗子外是英格兰岛上特有的晨雾，时浓时淡的把外面仅有的一小片天空糊成一片恶心的淡灰色。

头还有些昏昏沉沉的，亚瑟倚着潮湿的墙壁站起身，背上的衣服被墙上隔夜冰冷的露水打湿了一小片，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手脚上的铁镣铐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几下清脆的声响。在手铐摩擦过某一处皮肤时他吃痛的抽了口冷气，低下头勉强舔了几口手腕上被磨破皮的地方，一丝血液混着几片锈红的铁屑一起进入他的口腔。

铁链碰撞的声音似乎吵醒了对面牢房里的人——说是“牢房”还不如说是“套房”来的恰当。自从亚瑟·柯克兰在几周前住到伦敦塔里以来，威廉·柯克兰便寸步不离的跟着住在了他对面的房间里。但和常年呆在海上、四处征战吃苦受累的亚瑟·柯克兰不同，威廉免不了要把牢房修缮一番，直到那间牢房与他在威尔士区的宫殿差不多了才勉强住了进去。有那么几天，亚瑟·柯克兰坐在属于他的隔间里以看着对面工匠们忙碌为乐，时不时又回过头看几眼身后满墙墨绿色的苔藓，兴致来了还从墙上抠下一块冰冷咸湿的东西扔到对面威廉的床上。每当此时仆人们和工匠们只是无奈的翻了个白眼——他们自然知道对面那个人是谁，但却怎么也弄不清他是为何进了伦敦塔里的。出于忌惮他们便也只是草草的收拾了威廉的床铺没敢告诉他，同时不轻不重、甚至是半哄着劝亚瑟别再做那种幼稚的事情。

亚瑟懒得理他们，他每次想到晚上威廉会睡在那张被他扔过苔藓的床上都觉得有趣。

“醒了？”对面床铺上的人翻了个身坐起来，威廉·柯克兰草草的用手指捋了几把隔夜乱糟糟的棕色头发，眼神里还有些睡意“今天你醒的很早，亚蒂。”

亚瑟瞟了他一眼双手抱胸靠在墙上没说话。对面，仆人及时上前给威廉更衣并送上了红茶，两个杯子躺在托盘里。威廉笑了笑，自己动手先倒了一杯茶，并在杯里加了两块方糖，递给对面的亚瑟·柯克兰。亚瑟倒也不推脱，像以前一样托着底下的碟子接过茶杯啜了几口发烫的液体。

“什么时候？”亚瑟问。

“什么？”威廉一愣，用另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了红茶。

“放了我，”亚瑟坦然，红茶的香气让他忍不住多喝了一口“或者杀了我。”

威廉嗤笑一声“不准那么说，亚蒂，我怎么可能杀了你？”

“也对。”亚瑟使劲歪了一下僵硬的脖子，脖颈处跟着发出嘎啦一声。“你爱我——切，还真是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冲着威廉晃了晃右腿，脚踝上的镣铐喀拉作响“爱我就这么对待我？果然是柯克兰家的人，威廉。”

“因为你不爱我啊，亚蒂。”作为回应，威廉举起手中的茶杯对着亚瑟遥遥示意。亚瑟啧啧嘴，也意思意思举起了茶杯一饮而尽。“我也不能强行标记你——那会让你生不如死，毕竟你已经被阿尔弗雷德标记过了，而且你也不会对我的气味发情……所以，直到那一天到来之前我都会等待，而让你对着我的气味发情方法总会有的不是么。当然，我也不指望着甜言蜜语能够打动你，毕竟你是亚瑟·柯克兰……红茶还要一杯吗？”

突然的话题转折让亚瑟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不动声色的把手中的空杯子送回给仆人。威廉拿起茶壶再次给亚瑟的茶杯里倒满了茶。

“在这之前，只有我一个人等待可不太公平。所以，亚蒂，等你想好了不妨来告诉我，我便带你回伦敦城，也省的在这塔里面受罪。”

还真是柯克兰家的作风，亚瑟在心里默念又暗暗地庆幸了一会儿，干脆悠闲地享受属于他的第二杯红茶。

对面的威廉已经整装待发。亚瑟盯着他那件深蓝色的袍子，脑海里斯科特的身影一闪而过。

“威廉，你把斯科特他们怎么样了？”

在他的印象里，那晚柯克兰三兄弟的私下聚会中斯科特意料之内的再次与阿尔弗雷德打起架来。但突然间占上风的斯科特倒在了地上，跟着阿尔弗雷德也昏迷过去，而自己也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困意带入黑暗，等到醒来时便已经被铐在伦敦塔的牢房里，另外两人早已不知所踪。威廉似乎往英格兰岛上发布了“亚瑟·柯克兰与斯科特·柯克兰往西航行探索未知大陆”的消息，正心安理得的一手管理英格兰岛上所有的海盗，连带着在欧洲大陆的海岸线上发动了几场影响不小的劫掠行为。

这几个月来，威廉·柯克兰在英格兰岛上的名声越渐炙热，他在通缉令上的价值也越来越让人眼红。

威廉绿色的眼睛瞟了一下牢房里的亚瑟，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来。

“那天晚上，我在你们喝的红茶里下了药”威廉开口“阿尔弗雷德和斯科特已经被我亲手绑在木桶上扔进海里了。运气好的话两人还能在南部联盟的某个港口被捞上来，运气不好的话……他们的尸体就只能随着洋流漂到世界的尽头了。至于马修·威廉姆斯，自从阿尔弗雷德失踪他就没出现过。不过谁管他呢，反正他有他那头熊保护，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被怎么样。”

意料之中的看到亚瑟的脸在瞬间变得煞白。斯科特笑了几声，从笼门的间隙里伸手进去抚了抚亚瑟脏脏的脸颊，毫不介意原本整洁的衣袖蹭在牢门的铁柱子上，沾了细碎的黑色铁屑和某些腥臭的不明液体。

“别担心，在波尔图港的小子们说阿尔弗雷德和斯科特已经在那里被救上岸，不过似乎因为打架而被桑托斯·费尔南德斯·卡里埃多认出来了。桑托斯那个胆小鬼又把他们送到他弟弟和弗朗西斯·波诺伏瓦那里——谁知道那两个君王会怎么折磨他们呢？毕竟我们在他们的港口抢过那么多货物，真要算起来恐怕死一百次都不够吧？尤其是斯科特，他似乎亲手杀过不少皇室的人？”

亚瑟突然觉得全身上下泛起彻骨的寒意。刚刚还喝下去的温热的红茶随着威廉·柯克兰的话语在他胃里翻腾着，搅起一波又一波痛苦的感觉。肺部也仿佛被折断的肋骨扎到般生疼生疼，亚瑟不由得躬下身去，大口呼吸着缓解这痛苦给他造成的影响。一旁的威廉收敛起笑容，一手接过亚瑟手里颤抖得快要掉下去的茶盏，另一手钳住亚瑟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直视自己。

“你看，亚蒂，不需要我动手就有人能帮我杀了斯科特和阿尔弗雷德。”

双手一并从笼门里脱出。威廉·柯克兰掂起亚瑟用过的那个杯子，把自己的唇贴在刚刚亚瑟喝过的位置，盯着晃神的亚瑟将剩下来的、发凉的红褐色液体一饮而尽。

“……所以你俩就这么被扔出来了？”

此刻，斯科特·柯克兰与阿尔弗雷德·F·琼斯也好巧不巧的一左一右呆在法兰西帝国的两个牢房里。然而听完他们“流浪”到波尔图港的原因后弗朗西斯一干人却觉得哭笑不得。

“切，还不是你要和HERO打架害的？”阿尔弗雷德双手抱胸靠在右边隔间的墙壁上嘟囔了一句，他脸上的肿块还没消下去，配着他现在这幅堪称帅气的姿势有些滑稽。

斯科特闻言狠狠地龇起牙一拳擂到阿尔弗雷德那边的墙壁上，力道大得让墙那边的碎屑都迸溅出来。阿尔弗雷德吓了一跳，往房间的另一头挪了挪。

弗朗西斯皱着眉头站起来，在隔间外挥挥手打断他们一触即发的谈话“你们啊，就不会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吗？”

安东尼奥跟着点点头。路德维希则呆在一旁默不作声——海盗从来都是由基尔伯德负责料理，而自己单单从统计数据中并不能看出海盗对德意志帝国的实际损害。

“老子清楚自己干过多少事，不用你啰嗦！”斯科特不耐烦的踹了一脚生铁牢门。弗朗西斯皱起眉头，斯科特的态度让他颇不愉快。

“你就那么急着去死？”弗朗西斯干脆大步上前，隔着牢门一把揪住斯科特的衣领把他拽到自己对面。斯科特的脸被铁格子硌着竟然的没能脱开身，只得悻悻的凑上弗朗西斯的脸任他继续。

“斯科特，你在海盗悬赏榜上的名额可是第一名，你旁边的那位是第四。”忽略掉阿尔弗雷德“为啥HERO是第四！？”的叫喊，弗朗西斯眯起眼上下打量了一下狼狈的斯科特·柯克兰“哥哥我可不介意把你带到法院去——你知道对于你们这种罪犯会处以什么刑罚吗？要么乱石活埋，要么去卢瓦尔河做一辈子纤夫。”他压低了声音威胁着“你最好给哥哥我识相点，乖乖的说些有用的信息给我们，说不定还能有回英格兰岛上的机会。”

听到“回英格兰岛”的斯科特出乎意料的冷静下来。他默默地想了一会儿，待到旁边的阿尔弗雷德也安静下来时才淡淡的开口，脸上复又浮现出那股狂妄的笑容来。

“好啊，这年头，君王都喜欢和海盗打交道了？”脱离了弗朗西斯的桎梏，斯科特往后退了几步靠着墙壁坐到地上“先是丁马克和贝尔瓦德，现在又是你。弗朗西斯·波诺伏瓦，你想要什么？”

斯科特这番话下来基本上已经证实了瓦修·茨温利之前的猜想，弗朗西斯和安东尼奥默默地对视一眼——北欧众国的确与海盗有所联系，照斯科特的意思来看，海盗那边的接头人似乎就在他们眼前。

“你们和北欧那边有交易？”安东尼奥问，里面的斯科特不耐烦的点点头翘起一边的腿。“详细的说一说过程。”弗朗西斯补充道，顺便冲着身后的仆人招了招手示意他把瓦修·茨温利带过来。

“他们的意思是，让老子在今年二月带着船队去洗劫你们南部联盟里的某个港口。”斯科特叙述起来。“抢到的都是我们的，他还会多付我们点报酬。对了，他们特地要求避开法兰西王国和西班牙王国的港口。”

说完这句话，斯科特下意识的伸手往衣兜里摸了几下想要找片叶子抽着，摸了半天才想起来现在身为阶下囚的身份，只得悻悻的啧啧嘴，四处打量着寻找什么可以叼在嘴里的东西并挠挠后脑缓解尴尬。

“北欧人想吸引两位陛下的注意力，不去插手德意志帝国的事情。”匆匆赶到的瓦修·茨温利分析道“不去攻击法兰西王国和西班牙王国的原因可能是想要避免招惹不必要的敌人，只不过他们算差了基尔伯德将军会给两位陛下来信这一招。”

“你是什么时候收到消息的？”路德维希追问。

“去年一月，在哥本哈根的贫民窟。他们先送了一个人到英格兰岛上与我们接触，老子随后约的地点。”

差不多是霍兰德和贝露琪的死亡时间，路德维希想，开口继续道“对于这个委托，你们有没有过什么特殊的要求？”

“我们？我们没有，不过老子有。”听到这句话，斯科特忍不住咧开嘴笑起来，又可惜着什么似的愤愤的把翘起的腿跺下去。“老子找他们借了霍兰德新造的舰艇，只不过没还给他们而已。”

“果然，霍兰德和贝露琪的死十有八九也是北欧人做的。”安东尼奥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斯科特虽然对两人的死有些惊讶但也仅仅是扯扯嘴角没出声，船已到手，船主人的生死自然和他没什么关系。

为了核实斯科特是否说了谎，几个人又跑到阿尔弗雷德那里询问一番，只可惜那天阿尔弗雷德并没有和斯科特一起去见丁马克和贝尔瓦德，几个人的盘问也就此作罢。

瓦修反反复复的在脑海中把斯科特的话捋了一遍，突然灵光一闪。

“你们除了谈论任务难道就没说其他的事？”

斯科特一愣，那个淡褐色容器的影子在他的脑海里一掠而过。

“啊，说了，他们谈到东边的事。”

似乎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弗朗西斯一干人再次围坐在寝宫的大厅里，几根蜡烛在周围点着，荧荧的烛光映着几个人或欣喜或严肃的脸孔，没有来得给这场会议带来几分诡异的神秘感。

“‘沙漠，黄金与白色的人’应该是指波斯帝国，而‘丛林与生活在河流上的人’指的应该就是‘相反的世界’。这么一来就与路德维希陛下所听到的对应了。”瓦修·茨温利总结道“只不过‘草原、冰封的河流与山川’的真实性无法考证，也不知道山那边有没有国家或部落。”

话毕瓦修四处扫视了一下。一时间众人都摆着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竟没有人开口发话了。

“……关于东边的信息还是太少。”沉默了许久，弗朗西斯开口道。

安东尼奥点点头表示赞同“是的。从斯科特的话里俺觉得北欧人已经掌握了去东边的路了……最起码他们有去过东边的人，光这一点就不知道比我们强多少。”

“看来，往东边扩张势在必行。”路德维希皱紧了眉头。这下连弗朗西斯和安东尼奥都跟着点头。对于南部联盟这无疑已经是最坏的情况——如果任由北欧人往东边发展，不要说有没有继承人，他们这个国王的位置能不能保住都说不清。

“越快动身越好。”路德维希补充道“不过弗朗西斯之前说的也不是不无道理，我们三个身为国家的王不能没有继承人。所以到时候你们两位大可以不用亲自前往。”他顿了顿，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继续“我……现在不统领国家，我自己也不认为可以做一个好的德意志帝国的王，但我有信心做一个好的将军。”他直视着弗朗西斯，天蓝色的瞳孔里有点点烛火的光“如果要往东边扩张的话，请让我领兵。”

“……到时候再说吧，小路德。”弗朗西斯和安东尼奥对视一眼，起身走到路德维希身边安抚的给了他一个拥抱并拍了拍他的背“小基尔去俄罗斯帝国之前最担心的就是你的安全。哥哥我和安东尼这么努力的把你带出来了又让你去送死，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弗朗西斯笑笑“而且现在情报不足，我们也不能贸然派兵往东边去。”

“不过如果路德坚持要去的话，俺第一个赞同。”安东尼奥插话道“毕竟是基尔的弟弟啊，战斗欲什么的，肯定不比他差。”

弗朗西斯也跟着点点头。路德维希感激的望着他们，清清嗓子低下头掩饰自己嘴角的笑容和有些微红的眼眶。

伊丽莎白抿了抿唇。对于基尔伯德的离开，她这个基尔伯德从小到大的挚友也觉得眼眶湿润。她忍不住伸手环住身边罗德里赫的手臂，低下头把脸埋在他肩膀上，让还未流出眼睛的泪水渗进罗德里赫的衣服里。罗德里赫看路德维希和伊丽莎白这幅样子也不好说什么，他自己也是基尔伯德的好友之一，自然会感叹基尔伯德的命运只是没有轻易表现出来过罢了。他握住了伊丽莎白的手低声安慰了几句，目光在想到基尔伯德时也变得沉黯。

“吾辈认为，原本‘渗透德意志帝国周边国家’的计划目前为止无需改进。”因为和基尔伯德没什么交集，瓦修便冷静的接了话题“所以吾辈已经将第一批人送过去了，最快也要等到一个月后才能挑起事端。”

安东尼奥点点头表示了解。弗朗西斯却一副担忧的样子“哥哥我觉得这个速度还是有些慢了。不能再加快些吗？”

“……吾辈觉得不能了。”瓦修有些为难“这几个月来海盗的行动变得更加难以捉摸——原本他们只是单纯的拼体力抢东西。现在在威廉·斯科特的带领下，就算体格不怎么样的海盗也能参与到劫掠活动来，加上那几艘‘柯克兰’号……威廉是个聪明人，他最近进行的活动让我们亏损不少，他自己也在海盗里接管了亚瑟和斯科特的不少权力。在这种情况下……至少法兰西帝国已经拨不出更多款项来支持德意志帝国的探子了。”

安东尼奥沉默了一会儿“俺觉得俺还能从国家税务里腾出点钱来……或许俺还要向桑托斯借一点。”

“够了，你已经够抠门了。”弗朗西斯一巴掌拍在安东尼奥的后脑上“再抠门你的人民就要抱怨了，有钱的话多修几个教堂接济穷人。”

安东尼奥郁闷的揉揉被拍疼的地方不说话。

“吾辈觉得这种事情需要契机。挑拨的好了，今晚还聊着的人明天就能在广场上砍起来。起义也一样。”瓦修道“还有，吾辈觉得我们应该派几个人去德意志帝国最东边的城市，打听一下有没有去过东边的人。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找到类似于向导一样的人物。不指望着他会东边国家的语言，但最起码也不至于迷路。”

这个提议获得了众人的一致赞同，弗朗西斯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好了起来。

“但我们人手不足。”瓦修补充“经验丰富手段高明，身手好，人脉广且有一定影响力的人都已经被吾辈派出去了。”

弗朗西斯丧气的垂下头，倒是一旁的安东尼奥突然想起了什么，盯着天花板缓慢的回忆了一下瓦修的话。

经验丰富？手段高明？身手好？人脉广？有影响力？

“对啦！”安东尼奥激动地一拍手，把身边的弗朗西斯吓了一跳。“我们不是有这种人吗！”

弗朗西斯疑惑的看了安东尼奥一眼。安东尼奥故作嫌弃的撇撇嘴，俯身凑到弗朗西斯耳边说了两个名字。

路德维希看到弗朗西斯惊愕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一阵掩饰不住的笑意来。